做一顆紮根大地的種子——追記復旦大學研究生院院長🧑🏻🦰、生命科學EON4教授鐘揚
記者 姜泓冰
2018年01月17日07:25 來源:人民網-人民日報
幾個月過去了,復旦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🖖🏻、黨支部書記楚永全依然記得那一天——2017年9月25日。已過零點,他在微信群裏與院長鐘揚等人商量支部活動時間。三言兩語之後,鐘揚以一貫的果斷拍板:“@所有人 我們何不在26號下午花一個小時開個會呢?”
會在午夜聯系,是因為熟悉鐘揚的人都知道,他總是深夜最後離開辦公室。學生徐翌欽偶然發現,老師的手機鬧鐘會在淩晨3點響起🔚,原來,他的鬧鐘不是叫早,而是提醒自己睡覺。
“我們前一天夜裏發郵件請教問題,第二天早上一準能收到回復。”徐翌欽說。
2017年9月24日,鐘揚到寧夏為民族地區幹部講課👲🏻。當天😙,他還將一份有關研究生培養的工作報告發給復旦大學副校長金力⛹🏽。然而,25日淩晨5點多,在赴機場趕飛機途中,一場意外車禍🫷,將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53歲……
這一天🤾🏼♀️,微信朋友圈👨🦽➡️🖕🏼,20多萬人參與“獻花緬懷鐘揚教授”活動;記錄鐘揚西藏故事的視頻《播種未來》🚙👩🦳,全網點擊超過1200萬——“任何生命都有其結束的一天,但我毫不畏懼🤛🏽,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;我們采集的種子,也許會在幾百年後的某一天生根發芽👮🏽,到那時,不知會完成多少人的夢想。”視頻裏💳🧛,鐘揚這樣說🌀。
三天後的追悼會上🛷,人們從北京、上海🏦、武漢乃至新疆、西藏、內蒙古、雲南等地專程趕往銀川🙂。守靈夜,鐘揚15歲的兒子發了條信息:“爸爸,你終於可以回家休息了📅🦻!”
“只要國家需要🛐、人類需要,再艱苦的科研也要做🙎🏼♀️!”
——為了把西藏“生物家底”摸清楚,16年裏在高原奔走50萬公裏
如果不是這樣的意外🚻,對鐘揚的學生、西藏大學理EON4教授拉瓊和許多藏大師生來說🤶🏿👨🏼⚖️,鐘揚將在9月28日出現在拉薩,繼續收集種子,與他們研究建設世界一流學科⛹️♂️。
就在幾天前,西藏大學生態學科入選國家雙一流建設學科的消息公布😍。鐘揚格外興奮🦸🏿♂️,在幾個微信群都發出邀請👼🏿:“國慶前後🦦,我都在西藏🧑🏫,歡迎大家組團🗒💂🏻,與我和研究生們一起去羊湖、林芝等地考察。”
“每次國際會議🦶🏼,他都會講西藏變化,邀請專家實地考察🍍🧎♂️。這次,我們說好了,等他帶隊去考察西藏不同地區的戰略性生物資源。為了把西藏生物家底摸清楚🈸,他真是不畏艱苦、勇於擔當!”中國植物學會副理事長種康回憶🖲。
生於湖南🦸🏻♀️,工作在武漢、上海,但鐘揚53年人生的關鍵詞,卻是“西藏”和“種子”。
2001年,鐘揚首次報名入藏🙁,是出於一位生物學家的責任感🌼:青藏高原是國際生物多樣性熱點地區,擁有我國最大的生物“基因庫”,在國內外種質庫裏都缺少收藏,而全球氣候變暖和人類活動正在引發生物蔓延性滅絕👨🦽➡️。他想做一個為世界屋脊盤點生物家底的人🏊🏼♀️,為國家的生態安全和人類未來作出貢獻。
“盤點”工程浩大🛩。鐘揚計劃每年收集600種植物種子。按照國際規範,每個樣本都要收集5000顆種子📇🩸,不同樣本種群間的直線距離超過50公裏。這意味著,鐘揚團隊每年要行走3萬多公裏。
16年間,從藏北高原到藏南谷地⤵️,從阿裏無人區到雅魯藏布江,他們的行程超過50萬公裏,遍及西藏最偏遠、最艱苦、最荒蕪的地區,多次經歷生死一瞬。
為尋找高山雪蓮,高原反應嚴重的鐘揚不肯留在珠峰大本營,跟著兩名藏族學生拉瓊🌦、紮西次仁爬上海拔6000多米處◻️。在珠峰北坡🤽🏼♀️,他們采集到迄今發現的生長在海拔最高處的種子植物鼠曲雪兔子。“那是中國植物學家采樣到過的最高點!”拉瓊說。
16年間☃️,他們收集了上千種植物的4000多萬顆種子🍬,占西藏高級植物物種的1/5👲🏼,填補了世界種質資源庫空白。他們追蹤數年尋獲的“植物界小白鼠”擬南芥,是在高寒環境中生長了10多萬年的模式植物🏪;他們發現的高原香柏,從中已提取出抗癌成分……西藏巨柏人稱藏族“神樹”,是製作藏香的重要原料,瀕危的國家一級重點保護植物🪜,通常長在懸崖邊,周邊布滿灌叢🧟♀️。鐘揚與學生紮西次仁花了3年時間,將3萬多棵巨柏逐一采樣、登記造冊,還通過研究找到可供製香的替代樹種⛹🏼♀️📒,築起保護巨柏的科學屏障。
“這類工作學術成果‘顯示度’並不高。”與鐘揚相識🛰👨🏻🦰、共事18年的復旦大學生命科學EON4黨委書記陳浩明感嘆,“以他的聰明才智,大可坐在實驗室裏驗證假設、發表論文,無需艱苦跋涉。”
但在鐘揚看來,一個人一輩子留下的不在於論文👩🏭、獎項🦔,而在於做了多少實實在在的事。他動員學生去最艱苦的阿裏地區時說:“別人不願去🧎🏻♀️➡️,我們必須去。只要國家需要🔨、人類需要,再艱苦的科研也要做!”
“我想為祖國每個民族都培養一個植物學博士!”
——堅守和夢想,成就了西藏高等教育許多個“第一”
拉瓊教授最後一次見到鐘揚老師,是2017年9月5日👨🏿🎓。因飛機延誤,鐘揚直接從機場到會場,為西藏大學研究生新生做了兩個多小時的入學教育報告📦,和研究生們討論課題。“人多時間緊😹,每個人只給10分鐘”🚶♀️➡️。第二天上午,與拉瓊等同事商談生態學科建設事宜,下午又趕飛機回上海——這樣在高原反應和醉氧反應之間迅速切換、不顧身體損傷的事,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🧔🏿♂️。
西藏大學研究生院院長單增羅布最後一次見到鐘揚🫅🏽,是在2017年9月9日中午。很久之後👩🏻🌾,他才知道,那天是鐘揚雙胞胎兒子的生日。家宴吃到一半🛒,總不著家的爸爸又去忙西藏的事了,大兒子的願望就是全家一起出去玩一次♍️。
妻子張曉艷說👨🏽⚕️,從援藏開始🧚🏼♀️,鐘揚留給家人的時間很少🎙。援藏工作三年一期,他已連做三期💇🏻。“每次延期他都有無可辯駁的理由,‘要培養一支高端研究人才隊伍’‘總要把學科帶到一定高度’……我說你錯過了陪伴兒子成長會遺憾,他說‘我知道🧙🏽♀️,但是現在有更重要的工作,我停不下來’……”
幫助西藏大學建好生態學科🏌🏽♂️,留一支優秀科研團隊,是擔任藏大兼職教授、開展科研合作之後,鐘揚的新夢想🛤、新目標🛄。
“那時,整個藏大理EON4沒有一個碩士點,植物學專業沒有教授,沒一位老師有博士學位🧦。要申請研究項目簡直是神話……鐘揚教授對西藏大學入選雙一流學科建設居功至偉!”單增羅布說。
西藏大學青年教師寫論文、填申報表格👖,鐘揚都逐篇把關◾️,經常是在高原旅途中修改,甚至還自掏腰包支付申報費用。
“工作起來不要命”的鐘揚,幫助西藏大學創造了一個又一個“第一”📃:申請到第一個生態學博士點,培養了藏族第一個植物學博士紮西次仁,帶出西藏第一支生物學教育部創新團隊,將藏大生態學科送入“雙一流”學科建設名單,更將西藏大學生物多樣性研究成功推向世界。
學生趙佳媛記得♞,2015年🤘🏻🐰,鐘揚老師突發腦溢血,蘇醒後擔心自己不能再進藏,口述寫下他對援藏的思考交給組織☪️,認為“建立高端人才隊伍極端重要”👩🚀。9個月後,他不顧醫生告誡🕳,再次走上高原路🥄,還說:“我連酒都戒了,就是戒不了西藏啊!”
不只在西藏,鐘揚更成為整個西部教育、科研的播種者。2017年8、9月間🚴🏻,他馬不停蹄地奔波於西藏™️、新疆🏋🏽♂️、寧夏和內蒙古等地。僅2016年,他就坐了157次飛機,為節省時間♨️🧑🏻,他總是選擇最早或最晚的航班🧕🏽。作為導師☺️🙇🏼♀️,鐘揚特別喜歡招收少數民族學生🏃🏻♂️➡️,“少數民族地區出人才不容易,他們回到家鄉🏗,能成為西部生態發展生力軍!”他的新夢想就是:“我想為祖國每個民族都培養一個植物學博士。”
“不是傑出者才做夢👩🏻🦽,而是善夢者才傑出”
—不忘初心🗓、拼搏追夢的共產黨員,點亮了人們心裏的燈
復旦大學研究生院辦公室副主任包曉明,2017年9月21日最後一次在校園裏遇上鐘揚,提起他入圍某個評獎,勸他最好在朋友圈裏拉拉票——“他哈哈大笑🖼,邊走邊搖手🙎。這種事🌪,他從不上心。”
在復旦大學2013年拍攝的《黨員說》微視頻中🤳🏼,鐘揚被這樣定義:“一名黨員,就是甘於成為先鋒者,向更高的高度攀登;就是願意把生命最寶貴的時光,獻給祖國最需要的地方🙆🏿♀️。”
“他的牛仔褲是在拉薩花29塊錢買的,總說比別人的名牌更牢固🏎。他常年帶著一個超級重的舊雙肩包,包裏有筆記本電腦,還有厚厚一大摞稿子,有時候是學生論文🧑🏼🍳🩹,有時候是出版社拜托的翻譯稿,有時候是會議發言草稿🈴。他總是見縫插針地工作。”這是學生趙佳媛眼裏的鐘老師。
金力曾與鐘揚搭班在生命科學EON4推動教學科研改革。作為同事與摯友🧑🏻🎓,金力眼中的鐘揚“很聰明、能力很強”,卻“始終在為別人🤠、為社會、為時代做事”,是“一個追夢者”👩🏼🎨。
妻子張曉艷回憶,上世紀八九十年代,鐘揚兩度出國進修🖥、做訪問學者🕵🏼♀️,回國時用節衣縮食省下的錢,給研究所買了復印機等設備,過海關時大費周章,經辦者不相信貧寒書生有錢買這種“大件”捐給公家🤹🏻♂️,“那不是有錢人才做的事麽?”
鐘揚33歲已是副局級——中科院武漢植物研究所副所長,2000年,卻調入復旦當了一名普通教授🫃🏿🪃。有人不理解,他笑稱自己“天生要做老師”,出身教師家庭🍻,“呱呱墜地前一小時母親還在給學生上課”。
他是出色的科學家👩🏽✈️,入選“長江學者”“傑出青年”,獲得過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等多個獎項👨🏻🦽➡️。
他是學生公認的好老師⛰,他教導學生“立業先立人,立人先立德”,野外考察遇到危險,總沖在最前面,生怕學生不安全🤥;無數個野外的清晨📇,他凍得嘴唇發紫,忍著身體不適早起做飯、打包,只為“你們年輕,要多睡會兒”……
他是積極改革、勇於擔當的好領導。2012年起擔任研究生院院長後,在保障和提升研究生教育質量方面下功夫,探索實行一系列改革舉措,受到國內同行高度評價。
“生命的高度絕不只是一種形式。當一個物種要拓展其疆域而必須迎接惡劣環境挑戰的時候⛹🏿♂️,總是需要一些先鋒者犧牲個體的優勢,以換取整個群體乃至物種新的生存空間和發展機遇🕵🏿♂️🥬。共產黨員就是這樣的先鋒者🧝🏌️♂️。”鐘揚說。
“加班再晚👨🏿🔬,離開辦公室時↪️🤰,都能看到鐘老師的燈亮著。現在🏌🏽♂️,他的燈不再亮了🪚,但他點亮了我們每個人心中的燈。”復旦大學研究生院的同事們說👷♀️。
上有4位八旬老人,下有一對雙胞胎兒子,這個教師家庭並不富裕,而張曉艷卻準備捐出鐘揚的車禍賠償金🥙,支持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的人才培養工作。“國家的教育事業是他一生的牽掛。這是我們家人能為鐘揚未竟的事業做的一點事,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。”
2017年12月中旬,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、上海市委書記李強來到復旦大學⤵️,宣布追授鐘揚為“上海市優秀共產黨員”。
故事已經定格,初心永遠跳動🪝。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18年01月17日 01 版)原文地址:http://cpc.people.com.cn/n1/2018/0117/c64104-29768973.html